海南電網公司臨高供電局工作人員向小區居民講解抄表到戶工作。 鄭智恒 攝
海南電網公司臨高供電局工作人員對小區配電房進行抄表到戶前的檢查。 鄭智恒 攝
海南電網公司海口供電局秀英供電所工作人員主動上門講解小區抄表到戶政策。 楊永光 攝
7月15日，位于海南省?？谑旋埲A區的融創觀瀾湖公園壹號樓盤三期集中交房前通電的消息，引起了媒體極大關注。原因在于，這是海南實施抄表到戶新規后，首個完成電力抄表到戶改造并通電的在建小區。
抄表到戶，這個在其他省份住宅小區居民聽來已然很平常的事，卻是海南目前努力的方向。過去，未能抄表到戶帶來的電價不透明、繳費不便利、用電設施維護搶修難等系列問題，讓海南小區居民苦不堪言。
根據海南電網公司摸查統計，目前海南全省住宅小區中，未實現抄表到戶的小區數和用電戶數占比分別為85.6%和91.1%。“抄表到戶這么基礎的民生問題都沒解決，還談什么自貿港建設？”海南省物業管理協會秘書長張啟云直言不諱。
交織歷史與現實的難題，在新形勢下該如何解？海南省政府、供電企業、小區各方正共同努力交出一份屬于海南的答卷。
A 現實的境況
約九成小區未抄表到戶
“還沒抄表到戶，太落后了。”?？谑忻捞m區新埠街道和風花苑小區7棟1單元601室業主聶凱元說。
這位中年大漢是湖南衡陽人，3年前到?？诙ň?，老家的房子出租處理。他拿出手機，展示簡易快捷的用電操作：通過供電公司的微信公眾號，遠程繳電費，查余額。
“20年前，我老家就抄表到戶了。海南怎么現在還沒有？”聶凱元很納悶。
同樣的情形，在海南住宅小區極為普遍。根據海南電網公司摸查統計，目前全省住宅小區3918個、197.2萬戶，未實現抄表到戶的小區3356個、179.7萬戶，占比分別為85.6%和91.1%。
南網傳媒全媒體記者就此數據向海南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以下簡稱“海南省住建廳”)核實。海南省住建廳房地產市場監管處處長王智表示，住建部門統計口徑雖與供電企業不同，但總體數據相差不大，目前雙方也正就數據做進一步核查，以便推進接下來的抄表到戶工作。
憑借多年的物業行業交流經驗，海南省物業管理協會秘書長張啟云也認為，這個數據靠譜。“就我接觸到的情況，全省完成抄表到戶的小區用戶少得可憐，不到10%，絕對！”他斬釘截鐵地判斷。
B 高電價構成
損耗與公攤電費如何厘清
供電企業與小區物業責任劃分的依據，是資產界限。我國小區建設時，安裝的總電表通常成為供電企業與小區開發商的產權交界點，總表電源側部分供電設施由供電企業投資建設，總表后進入小區的負荷側低電壓部分由開發商投資建設。因此，小區建成后，供電企業抄總表，向小區收繳總電費。而負責小區管理的物業抄各家各戶的分表，將分表的電費累加后，交與供電企業。
然而，問題就此出現了。線路在輸電過程中存在損耗，損耗因電流通過銅鋁質線發熱和設備降壓電磁轉換產生，無可避免。
在我國，小區輸電損耗一般在8%—12%之間。未完成抄表到戶的小區，這部分電費歸到小區業主頭上。“具體到海南，這一數據平均約10%。”張啟云說。
除此之外，小區照明、消防等公共設施用電，也由業主來分攤。但不少物業公司沒有加裝獨立電表進行計量和公示，通常在原有每度電基礎上籠統加兩到三毛錢，多的甚至五六毛錢進行混收，造成小區業主并不清楚電價的真實構成，直觀感受就是電價偏高。
在和風花苑小區物業?？诤懵■挝飿I服務有限公司項目主任楊義看來，分攤電費多少，與小區建筑密度高度直接相關。“建筑高、密度大的小區，公共設施集中，分攤就少。”他管理服務的小區恰恰相反，共計322戶居民，卻多達29個單元，“每單元一部電梯，電費低得了嗎？”
“所以，6毛多一度的電費，加上損耗和公攤，物業收8毛5是相對正常的價格。”張啟云認為，“很多業主沒關注這一點，就投訴物業亂收費，電價太高。”
物業雖如此解釋，仍有不少業主覺得不可信，他們的普遍觀點是：那些完成抄表到戶的小區，怎不見1塊多一度的電價？呼吁抄表到戶的業主明白，完成抄表到戶后，小區內分線分表的損耗，將由供電企業承擔。物業只計量公攤用電，賬目也將更明晰。
C 物業的疑惑
不愿承認的“轉供電”行為
承擔小區內用電管理職責的物業，勢必面對各種用電問題。
當設備故障引發停電時，簡單的問題物業公司還能應對，但一旦情況復雜了，還得請專業的供電企業才行。“請他們來處理，相當于我們轉了一手，費時還花錢。”張啟云說。這錢，最后自然還得業主來掏。所有的矛盾，最終都聚焦到物業與業主頭上。
張啟云對物業企業的角色定位產生了疑問：到底是屬于轉供電行為，還是給供電企業承擔電費的代收代繳服務呢？兩種行為的差別在于，前者不能加收任何費用；后者作為供電企業的委托方，可收取一定手續費。
但就目前情況看，物業與供電企業之間簽署的是供用電合同。從合同角度講，物業就是作為供電企業的供電客戶。基于此，物業將從供電企業處買來的電，再轉給居民用戶，就是一種轉供電行為。
但物業認為，之所以轉供電，是因供電企業未抄表到戶所致。根據《海南經濟特區物業管理條例》：物業管理區域內，供水、供電、供氣、通信、有線電視等專業經營單位應當抄表到戶，并向最終用戶收取有關費用。“供電公司沒做到這一點，我們才不得不轉供電。”張啟云認為，所有問題的癥結，都在沒有完成抄表到戶，“供電企業不應該找任何理由，哪怕是人工抄，也是抄表到戶。”
但供電企業認為，宏觀的法律法規條例之下，政府應制定更加具體、具有可操作性的配套政策文件，才能支撐供電企業合法合規實施抄表到戶。
D 政企的努力
完成8萬戶改造的“新區配”政策被廢止
我國其他省區，未完成抄表到戶的小區也是有的，但大多是零星分布。各省解決抄表到戶問題的經驗，多是由供電企業接收小區用電資產，然后進行設備戶表改造。
接收一般是無償的，但即便如此，仍有供電企業不愿接收的情況。原因很簡單：接收后，供電企業增加了設備運行維護的工作。優良資產倒還好，假如碰到老舊資產，故障頻發，企業的運維將平添許多麻煩。
而且，接收后進行戶表改造，需要大量資金。一般改造完成的地區，多是由政府和供電企業出資。但海南面臨的情況是：政府財政并不算寬裕，供電企業也因連年巨額的電網基建投資，面臨較大經營壓力。
供電企業并非不愿推進抄表到戶。一直以來，海南電網公司都在積極開展政策研究，推動政府嘗試以多種方式推進抄表到戶。海南媒體《南國都市報》6月29日報道，由政府、供電企業和小區業主三方共同出資改造的?？诮鸹▓@小區已于2018年11月完成了驗收送電，實現84戶居民電表抄表到戶。但改造完成后，由于政府方面撥款主體及流程還未明確，有超過17萬元的改造補助資金未能及時支付給施工隊。
2015年，海口、三亞物價部門分別下發《關于新建住宅小區抄表到戶供配電設施建設維護費標準的通知》《關于新建住宅小區電力抄表收費到戶供配電設施建設維護費標準的批復》。兩市政府決定對新小區配電設施(簡稱“新區配”)采取“統建統管”的舉措，具體由房產開發單位向政府專用賬號繳納建設維護費，由供電企業從中支出統籌建設及后期維護。
“新區配政策的實施，是政府出于提升小區配電設備管理水平、提高供電可靠性，使小區電費更加透明的實際需要，實踐過程中也確實達到了這一目的。”海南電網公司“抄表辦”專項工作組相關負責人倪達稱。據統計，執行“新區配”政策期間，共有110個小區、81390戶居民實現了抄表到戶。
但是，兩份文件在2017年3月被海南省物價局發文廢止，原因在于涉嫌壟斷。當年2月，國家發改委公開12個省級人民政府所屬部門指定供電企業，統一建設新建居民住宅小區供配電設施并統一收費的行為，稱涉嫌濫用行政權力，排除限制競爭。國家發改委督促地方對照反壟斷法，清理糾正相關做法。
而在此前多年，海南省政府和物業管理行業也曾多次關注抄表到戶問題。在張啟云的印象中，政府和物業管理協會共組織過四次赴外地調研。“北京、上海、杭州、深圳、西安、南京……都去過。”他掰著指頭數。另一名物業公司負責人陳莊也說，早在2002年，物業協會就組織人員去廈門學習經驗，“當時廈門由政府出資改造，換一塊表700塊錢。”
當時正值全國抄表到戶熱潮。各地通行的做法是，供電企業接收小區資產，完成抄表到戶后，進行新的輸配電價核算，將低壓配電納入居民電價成本。
海南電網公司一名老員工說，其實當時電網公司也向政府提過同樣的建議，但未被采納。政府的考慮是：孤島供電的海南，電力傳輸交換極其有限，原本電價就比內陸高，再核算加價的話，擔心老百姓難以承受。“但實際上，幾乎所有省份都這么干，可能就加個1—2分錢。當時如果改了也就改了，不存在現在的問題了。”這名老員工感慨，“海南錯過了抄表到戶最好的歷史時機。”
如今，在國家降電價政策和電改“管住中間，放開兩頭”思路指引下，輸配電價成本審核越來越嚴。業內普遍認為，漲電價幾乎不可能。這讓海南供電企業應對抄表到戶的壓力更大了。
E 破局的決心
由易到難嚴，控增量推進存量
20年前就關注的問題，拖了這么久，至今仍未解決，個中緣由錯綜復雜。今年以來，海南省政府一系列舉措的推行，表明了其推進抄表到戶的強烈決心。
今年1月，海南省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到逐步實現“一戶一表”“抄表到戶”；4月22日，海南省委副書記、省長沈曉明就老舊小區改造及電力抄表到戶工作主持召開專題座談會，提出加快推進老舊小區改造及抄表到戶工作；之后，海南省相關部門已經出臺多項相關管理規定。
政府的思路是由易到難推進，在嚴控增量的情況下，逐步推進存量。
5月8日，海南省住建廳印發《關于新建住宅小區全部實行電力抄表到戶的通知》，要求自文件印發之日起，未竣工驗收的小區需在建成后，將資產移交給供電企業，實施抄表到戶。融創觀瀾湖公園壹號樓盤三期成為新規實施后首個完成抄表到戶小區，由此而來。
存量方面，政府分別以2000年與2015年10月底小區竣工時間為節點分三段。2000年前的早一段，按照黨中央國務院要求部署納入政府老舊小區改造，由財政出資；2015年后的新一段由供電企業出資改造；中間段改造資金來源暫不明確，政府尚在研究。
海南省住建廳房地產市場監管處處長王智解釋，分時段的理由在于早一段距今20年，老舊小區設備殘留，問題亟待改善，再加上國家層面正在大力推進城鎮老舊小區改造，海南順勢將電力抄表到戶列為必改內容；新一段則是以《海南省新建住宅小區供配電設施建設技術標準》2015年版發布實施時間為準。(注：今年6月20日又發布了最新一版)
新一段存量小區，經海南省住建廳最終核實確認，共740個約63萬戶。海南電網公司已完成其中首批644個小區約58.6萬戶的可研設計及評審工作，即將下達改造項目，目前正在陸續與各小區簽訂資產移交協議，力爭明年6月底前實現抄表到戶。
從海南省物業管理協會反映的普遍情況看，多數物業公司有意愿交出電力管理權，以擺脫“尷尬的角色”，但最終的話語權還在產權所有者的業主手中，需要半數以上業主同意才行。
海南候鳥小區特征顯著，入住率變化極大。一般冬季人多，夏季人少。“像三亞這樣的旅游城市，變化更明顯。這時候很多小區可能就入住一兩成，春節時候七八成。”三亞市物業協會秘書長王東升說。
因此，供電企業找業主表決是否同意移交資產，成了大麻煩。“這時候小區入住率低，且大部分沒有成立業主委員會，在組織業主就資產移交事宜進行表決時有較大困難。”倪達介紹，海南電網公司通過與住建部門、街道辦聯合上門向小區業主宣傳講解政策背景，以電話、短信等方式聯系不在當地的業主進行表決，最終確保移交協議順利簽訂。
7月30日，海南省18個市(縣)首批40個小區已與海南電網公司同步簽訂了《住宅小區供配電設施移交協議》，海南省存量住宅小區電力抄表到戶進入分步實施階段。完成資產移交后，海南電網公司將按照“產權清晰一個、移交簽約一個、接收改造一個”的原則，安排后續進場施工改造計劃，實施電力抄表到戶和配電設備運維管理。
無論政府、供電企業，還是小區業主和物業公司，各方已攜手。海南抄表到戶——這一歷史與現實交織的“老大難”問題，終于看到了解決的曙光。
南網傳媒全媒體記者 帥泉 通訊員 朱玉 林娟 楊永光 倪達
>>他山之石
深圳是如何解決抄表到戶難題的？
改革開放后，深圳同其他地方一樣，供電局抄表計費到產權分界點，產權分界點之后配電設施和計收電費由管電中間層負責。中間層由于利益驅使，把終端用戶變成利潤的來源，電價普遍高于政府電價標準的50%，有的甚至超過1倍。這大大加重了社會用電成本，影響了深圳的投資環境和生活環境。
隨著中間層越來越多，收費不合理且管理不規范，引起了企業和市民的普遍不滿，社會呼吁供電局要抄表到戶。
1997年，深圳市政府與深圳供電局開始通力合作，取消用電管理“中間層”。這項工作當年被列為深圳市政府“為民辦十件實事”之一。
時任深圳市委書記厲有為明確指示全面取消用電管理中間層，副市長李德成和郭容俊兩次到深圳供電局現場辦公、解決疑難，市里成立取消用電管理“中間層”領導小組，印發《關于在全市實行用電統一抄表到戶的通知》，形成了“繞過產權、抄表到戶、統一打單、價費分離”的工作思路，全市統一電價。
時任深圳供電局用電營業科科長的黃昆彪，具體負責組織一線營業所做好接管終端用戶工作。他感觸很深：“說當時的深圳政府是最支持供電事業的政府，一點不為過。深圳電網建設從此走上快車道。”
雖然接管中間層，會增加自身的成本，降低企業收益，但深圳供電局將其當作一項義不容辭的社會責任。1997年10月27日，深圳供電局發出《關于接收中間層用電戶的通知》，同年11月到次年6月，供電局每月都向政府專題匯報工作，政府均作出批示。
同時，深圳特區報、深圳商報，深圳廣播電臺、深圳有線電視臺等媒體連續報道；不少群眾也來電來信反映情況。
政府的力推、供電局的配合、群眾的反饋、多家媒體的宣傳呼應，形成聲勢浩大的輿論，像一股無形的力量動搖了不愿移交資產的中間層“頂”和“拖”的思想。
到1998年底，深圳取消用電管理中間層1800多個，由深圳供電局接管終端用戶接近100萬戶。那一年，深圳供電局的客戶從19.8萬戶突增至118萬戶。
取消中間層，釋放了用戶的用電熱情，深圳企業負擔減輕了，產品成本降低了，商品出口創匯能力增強，大大改善了深圳的投資環境和生活環境，推動了深圳經濟轉型和新一輪的發展。這在當時東南亞金融危機的大背景下，有相當重要的意義。
1999年，深圳迎來了第三次電價改革，取消村一級用電管理機構，實現抄表到戶，率先在全國實現“同網同價”。
此后，中間層接管進入了常態化，但直到現在，仍有少量村委不愿移交資產。政府和供電企業仍在努力。
南網傳媒全媒體記者 帥泉 通訊員 朱婷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