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電之爭再次引爆,導火索是發電企業三年來最嚴重的虧損。
這照例是一場針尖對麥芒的口水仗:發電企業的矛頭照例直指高煤價,煤炭企業也照例拉開架勢,言辭激烈地抨擊發電企業低效率、改革滯后。
利益的天平照例傾向發電企業的那一邊。國家發改委雙管齊下,一手提升電價,一手限制煤價。但發電企業的虧損并未因此停止,由來已久的煤電之爭也未就此平息。
發電企業虧在哪兒?
使盡渾身解數還是無力回天,山東某電廠有關負責人一接電話就對記者大倒苦水:“照這樣虧損下去,我們到年底就沒有錢買煤了。”
這是一家原有裝機容量130萬千瓦的發電廠。近兩年,他們關停了4臺14萬千瓦的小機組,保留了一臺14萬千瓦的秸稈發電機組,6月27日又完成了兩臺30萬千瓦機組的技術改造,發電煤耗由352克標煤降到了337克標煤。
“這是比較先進的技術,每發一度電,現在可以少花1.26分錢。”上述不愿透露姓名的企業負責人說。按上半年發電25.47億千瓦時計算,這家電廠半年至少可以因此節約3000多萬元。
由于職工的獎金和福利與電廠的利潤掛鉤,這家處于虧損狀態的企業已經大幅削減職工待遇,“全廠一個月要削減100多萬元,職工收入降幅近40%,中層干部收入不到2000元”。
這100多萬元只能買1000多噸煤,因為電廠進煤價格已由上半年的740多元漲到了現在的818元。“我們每天燒7000多噸煤。”上述企業負責人說。
為了買煤,這家電廠還向山西、陜西、河南等地派出十余名駐礦員,“千方百計搞煤,提高庫存”。在往年,他們派出的駐礦員“一般只有一兩個”。
買煤是為了保障發電,而不是保障利潤。與年初的目標相比,這家電廠買煤成本上漲了170多元,電價上調可以化解不到40元,每燒一噸煤就要賠進去140多元。照這樣計算,這家電廠每天虧損就有100萬元以上,與每月削減的職工待遇總額相當。
“我們買煤的成本要占75%,人工成本只有10%,其余的如排污費等成本占百分之十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們虧在買煤上。”上述企業負責人說。
伴隨著煤炭供應緊張,煤炭質量也大幅下降。1月至5月,國電集團入廠煤熱值比同期降低0.82兆焦/千克。“這造成了企業生產成本的變相提高,更不要說煤質下降帶來的生產設備因故停機等運營維修成本了。”國電集團一位負責生產的副廠長對記者說。
困擾發電企業的還有重點電煤合同兌現率低的問題。據中國電力企業聯合會統計,今年重點電煤合同兌現率僅為76%,個別電廠的合同兌現率只有9%。“煤炭企業采用不供貨的殺手锏,脅迫發電企業一個月簽一次合同,逐月抬高煤價。”上述副廠長說。
另外,面對計劃內來煤減少,發電企業不得不采購市場高價煤。“我們裝機容量450萬千瓦,技術水平比較高,一季度沒虧,二季度挺不住,虧了3000多萬元。”這位副廠長說。
中國電力企業聯合會的一位觀察家告訴記者,新投資興建的60萬千瓦以上的機組,由于采用新技術,建設成本高,貸款多,還貸壓力大,因而虧損更嚴重,“煤炭企業對他們不放心,賣煤給他們經常要求預付80%的款項,其中有的廠已經限量發電、甚至停止發電了。”
誰在推高電煤價格?
電廠呼缺煤,煤礦在喊冤。
幾乎每家煤礦都說自己今年的坑口價沒怎么漲(參見本報7月7日頭版報道《電煤價格繼續飛漲》)。
“目前在河北南部市場,合同價還是執行的年初在‘煤炭合同數據匯總會’上的價格,今年沒有分文上漲,與市場價仍然差距在230元/噸以上。”冀中能源峰峰集團煤炭運銷分公司經理王務平抱怨說,“而且,電煤價格上漲只是市場交易價的上漲,并非全面上漲。”
那么,到底是誰在推高電煤價格呢?
王務平把矛頭指向中間商:“此次電煤限價的對象為出礦價格,并沒有對運銷等中間流通環節費用進行嚴格規定,在一些偏遠地區、特別是運輸網絡欠發達、物流條件差的產煤區,煤炭出廠價并不高,而通過中間商運作后,價格大幅上升。”
在煤炭中間商眼中,近期市場可謂火爆。
“5500大卡的500元一噸,全票,要國家電廠、手續齊全的,貨到付款的免談!”7月14日,記者向一位煤炭經銷商咨詢報價時,他顯得底氣十足,“我這兒是某某集團的合同,催款單下來即付款!”
同時,記者被要求在簽訂合同時首付“好處費”300萬元。他強調說:“現在300萬打理費用太小兒科了,那只是給批單的人的錢,而且只是預付第一批的。”
他告訴記者:“某某集團有自己的黑名單,如果電廠被列黑,現在想要煤門兒都沒有!有些電廠別以為自己采購就牛哄哄的,你想買人家還不賣呢。現在電煤是賣方市場!”
記者聯系到的另外兩家貿易商,也是開口就要每噸55元的“好處費”。
看來,沒有履約的計劃煤,正通過各種渠道大肆流入市場。在這種市場亂象背后,是電煤價格“雙軌制”帶來的巨大尋租空間。部分煤炭企業一面叫著沒有電煤可供、無法履約,一面把電煤拿到市場上,按照市場價銷售。
2008年電煤重點合同總量為6.98億噸。這意味著,已有數千萬噸的重點合同煤流入市場。按照現行“好處費”標準計算,至少有10億元落入權力部門和貿易商的口袋。
在中國煤炭運銷協會副理事長王戰軍看來,國內煤炭價格暴漲的原因在于需求動力強健、資源供應量減少、國際煤炭價格大幅攀升和煤炭成本大幅增長。
統計顯示,從2003年以來,全國煤炭消費量年均增長2.5億噸,其中電力行業耗煤年均增加1.63億噸,電力行業耗煤量占全國煤炭消費比重已由2003年的53.9%上升到57.3%。
王戰軍認為,自然災害、煤礦關閉整頓、煤炭凈進口量下降、鐵路運輸結構性矛盾、原材料漲價、國家調高貸款利率、工資成本增加等因素對國內煤炭價格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煤電困局如何破解?
關于煤電困局,業內人士一般有兩種思路:一是改革電力體制,加速市場化進程;二是規范煤炭市場,實行有限管制。
王務平是第一種思路的支持者。他認為,電廠虧損與我國電力體制弊端不無關系,因為“供電企業很少受到煤炭價格的影響,而且電網企業一直分享著投資回報的高利潤”。
“要盡快對電價體系進行改革,至少應該調整電廠、電網之間的利益,把電網的利潤適當向電廠轉移,減少電廠的虧損,或對電廠直接補貼也是一種可行的方式。”王務平說,“電煤價格的市場化不能因干預政策而停頓,不可能回到計劃經濟的老路上去。”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產業經濟部產業發展研究室主任錢平凡從市場功能的角度呼應了王務平的觀點。他說,市場的核心功能就是發現并確定價格,如果價格受管制,市場的功能就大為降低,而市場存在的意義也大打折扣。
“電煤總量占我國煤炭產銷量的比重將持續上升到60%左右,而重點電煤又占電煤總量的70%,如果重點電煤價格不能市場化,重構煤炭市場體系也就成為空談,至少沒有必要。”錢平凡說。
他提出,要實現電煤價格的并軌,并對鐵路運力實施市場化管理,從而實現我國煤炭市場體系的重構,“近期主要組織定期的煤炭交易會與開展煤炭現貨交易業務,在時機成熟時推出煤炭柜臺交易與期貨交易業務”。
對發電企業而言,錢平凡的對策“近期是煤電價格聯動,長期是建立有效的電力市場體系”。
長期關注煤電矛盾的中國華電集團政工部企業文化處處長徐耀強對上述對策并不認同,因為“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我國電力生產以煤炭為主要能源的格局不會改變,而電煤供小于求的局面也會長期存在”。
“發電企業需要煤就像人們要吃鹽:鹽價再怎么漲,你也不能不吃;鹽價再怎么跌,你也不會多吃。在這個不完全市場上,價格機制是失靈的,不能盲目市場化。”徐耀強說。
徐耀強還認為,煤電聯動是“飲鴆止渴”,因為煤電聯動中上漲的電價最終會落入煤炭企業的腰包,這會刺激煤炭企業進一步提高煤價,煤電關系會因此陷入萬劫不復的惡性循環。
“煤電聯營正在嘗試,但無論是讓電力企業挖煤,還是讓煤炭企業發電,他們都是做主業之外的業務,都存在很大的經營風險,短期內不可能形成大氣候。而我們的問題迫在眉睫,不盡快解決可能危及能源安全和金融安全。”徐耀強說。
徐耀強建議國家借鑒食鹽和煙草專賣的做法,對煤炭資源實行保護性開發,合理控制煤炭行業利潤,抑制破壞性開發的沖動,從而起到既保護煤炭資源、又穩定電煤價格的目的.